老年养生馆“遍地开花”，是健康守护神还是家庭矛盾制造商？

半岛全媒体记者 尹彦鑫 实习生 王筱涵

5.6元一盒的保健品到老年人手里就变成了近200元，这样的保健品能有什么效果？免费体验智能烤电椅还能领小礼品，店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近些年，各种健康咨询中心遍地开花，吸引了众多老年人，不少老年人接受“培训”后自掏腰包购买产品，甚至有老人每年花上七八万元买“健康”却被销售套路。在保健品的“战场”上，也有老人与销售人员彼此拉扯相互博弈，只想占便宜不想买产品的老人被无情踢出群。对于老人购买保健品，大多数子女持反对意见，谈到保健品难免会面红耳赤，这些健康咨询中心，到底是老人健康的守护神还是家庭矛盾的制造商？

“盒”而不同，老人说保健品推销员糊弄自己

一个月九千的退休金，七千用来买保健品，这就是市民赵大爷和老伴这几年的日常开销。“我和老伴身体都不好，听他们说这药又是维护心脏又是降血压、治糖尿病的，我就想着买点吧。”赵大爷踏入保健品消费陷阱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健康。

赵大爷家的保健品

“李老师”是赵大爷最信赖的保健品供货商，他已经在这里购买了好几年的保健品：“我觉得我对他们还挺信任的，之前也没有骗过我。”今年年初，赵大爷照例去线下宣讲会“学习”最新的保健产品情况，在“讲师”的大力推荐下，他再次购买了7盒名为“永春健”的保健品。按照宣讲时的说法，7盒保健品的总价格为4886元，但在缴费的时候却跟赵大爷要了双倍的价钱。赵大爷拿到的收据也十分简陋，只在右下角写了“金额：9772”。这令赵大爷有些不解，他与负责人沟通后得到的答复是宣讲会中提到的一盒是一小盒的意思，而赵大爷购买的一盒中包含两小盒。“这是赤裸裸的欺骗，我非常生气。”

“他坚持要收九千多，我就说那你去财务科给我开一个正规发票，开多少算多少。”负责人当时答应了赵大爷的要求，但此后每逢碰面，负责人都说还没开。拖了两个月，发票才送到赵大爷手里，拿到发票的赵大爷更感疑惑：“第一，这个单位的公章就不对，不是他的单位。第二，我买的是NMN的永春健的保健品，发票上面写的是益生菌。第三，上面标的价格也不对。”如此牛头不对马嘴的发票让赵大爷十分生气，再次联系负责人询问。负责人声称发票是子公司开具的，所以才与赵大爷所知道的单位名称不同，再进一步询问其他疑点，负责人也无法解释。

半年后，赵大爷依然没有放弃，他找到了该保健品青岛销售总部的电话，“我说这个发票是假的，谁也不能接受一个假发票，他跟我说这个发票是税务局开的。”这次沟通后，总部和负责人的电话都无法打通，连赵大爷常去的线下门店也更改了门头销声匿迹。

赵大爷向记者介绍发票问题

记者拨打了赵大爷提供的这位“李老师”的电话，电话接通后记者表明身份说起赵大爷发票的事，对方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自从“李老师”躲起来后，赵大爷没有停止购买保健品，他仍然在其他健康养生馆购买保健品。“一年算下来大概七八万块钱，这事也不敢跟孩子们说。”记者采访时，赵大爷从一个大盒子里拿出一包包的保健品，粗略数一下，大概有几十瓶。

遍地开花，免费体验还能领礼品

近期，不少市民反映，家门口的健康咨询中心、健康管理中心遍地开花，不少老年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是什么吸引了老人的关注？为何健康咨询中心以老年人为主呢？记者随机在李沧区、市北区几个咨询中心进行了暗访 。

早上8点钟不到，李沧区虎山路的一个健康咨询中心还没开门，门口就已经有不少老人在等候，据现场的老人说，这里有免费的烤电，还有小礼物领。7点53分左右，一名年轻人走过来与老人们熟络的打招呼。“你怎么才来开门呀！前两天不都是7点半就开门了吗？”言语中，等候已久的老人们责怪这个小伙子。“正常都是8点钟开门，前两天起得早开门也早一点。”

某健康咨询中心外咨询的老人

大门打开，众多老人一起进了屋，随后赶到的老人们也都陆陆续续地进了门。“这里开门没几天，给老人做保健的，也不知道老人怎么得到消息的，扎堆来了，我们的生意要是有这么多顾客就好了。”在附近的一位商户告诉记者，老人们并不空着手走。“说是免费体验一款电椅，烤电的，体验完了之后还能领点挂面啥的。”

在市北区台柳路上，一家智能健康管理中心同样热闹。“阿姨，现在只有11点10分的号了，需要等两个小时，您要等的话我发给您。”上午9时左右，一位工作人员告诉前来免费体验的老人。“下午的号还有吗？给我个下午的号吧，我下午过来。”“好的，下午1点30分开门，您准时过来。”记者了解到，这位老人刚从其他的健康咨询中心体验完，来到了这里，结果被告知需要等候较长时间，因为还要回家做饭，她选择了下午过来体验。

“阿姨，您在这体验的效果怎么样？”在老人体验完离开后，记者随机询问了几位前来体验的老人。“还行吧，烤得热乎乎的，挺舒服的，还能领礼物，反正也是闲着没事。”“体验的过程不错，他们还给讲讲健康知识，回家之后吧该不舒服还是不舒服。”

健康咨询中心还没开门就有老人在等候

记者观察发现，一部分老人离开后，拿着商家赠送的小礼物，但是还有一部分老人手中空荡荡。“礼物发完了，说是让改天来体验的时候再领。”老人告诉记者。

“哪里开这样的店，老伙伴们都会互相说一声，我们也都过去体验一下。”在老人们眼中，能够免费体验，还有礼物拿，这样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想一直赚便宜？考验期满踢出群聊

健康养生不仅有线下店，也广泛的开发线上资源，徐阿姨就是在不同养生群里听课领红包的代表。

徐阿姨来自临沂的农村，因为孩子在青岛安家生子，几年前徐阿姨来到了青岛，帮着儿子照顾孙子。如今，孙子也上幼儿园了，孩子入园后徐阿姨就和一帮老姐妹在小区里休闲，前一段时间，这群老姐们就一传二、二传三，加上了好几个养生群。

“在群里每天都有红包领，听听直播课，回答一下问题群里的管理员还会单独再给你发红包，一天在三四个群里领红包，能领十几块钱呢！”徐阿姨告诉记者，她是那种立场特别坚定的人，听课可以，自己从来不去买健康讲师在群里推荐的产品。

微信群里的健康直播课

“那些产品几百起步，我是有点不信的，我也没那么多钱。”徐阿姨说，看到自己只领红包不卖产品，一些管理员也会将自己踢出群。“课也听了，红包领了，直播给的券我也到线下店换了礼物，一两个星期后，我就被踢出群，我知道，他们肯定是不愿意一直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没关系，这些群很多，这个踢了还有其他群可以领红包。”

记者了解到，这些群里的直播课并非仅仅是听一听就可以了。“他们还会针对直播讲课的内容出题，你回答对了题目才有奖励，才能获得兑换券，在听课的时候我也会做笔记，记下一些内容。”管理员们通过这种方式确保听课效果，这也是他们给老人“洗脑”的一种方式，也是他们划分目标群体的一种手段。

“这么大年纪了，还老盯着手机，为了那几块钱，再把眼睛弄坏了，孩子们这样说我。”徐阿姨的行为，引起孩子们的不满，可是徐阿姨也有自己的想法。“我在这看孩子，孩子上学去了，我也没别的事，闲着也是闲着，挣点是点，刷手机看其他视频也是看，没什么大不了的。”

价格离谱，5.6元的产品卖200元

健康养生群里，有像徐阿姨这样意志坚定只想赚点小便宜的老人，也有经不住讲师们诱惑，真的相信保健品效果的老人。

“我们家老人就往家里买了一些保健品，劝也劝不住，推销人员的话老人是真听进去了。”王先生告诉记者，前一段时间他在家里发现了老人买的保健品，“老人放在自己的柜子里，还拿衣服压着，明显是怕我们发现，我劝老人，老人就说身体确实不舒服，买一点试试，没什么大不了。”

王先生家老人买的是一款名为“固元圣方参鹿片”的产品，据王先生说，这个产品每盒有两瓶。“老人说每盒大概200元钱，老人买了两盒。”

根据王先生给记者提供的包装盒上的电话，记者进行了拨打。“咱们这个固元圣方参鹿片多少钱？”“3.6元一瓶。”“3.6元一瓶的产品你们卖给老人200元钱2瓶？”意识到露馅了之后，这位工作人员改口说这是成本价……

2.8元一瓶的保健品两瓶就卖200元

近日，记者又以采购者的身份打电话咨询。“你好，固元圣方参鹿片是咱们的产品吗？多少钱一瓶？”电话另一头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他是这个产品的代工厂。“2.8元一瓶。”“2.8元是包括产品和包装吗？”“是的，你需要多少件？我们可以做。”随后，对方加上了记者的微信。

2.8元一瓶的产品能有老人听课时所谓医学专家讲述的疗效吗？这里需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针对老年人群体开课，有专门的专家讲课，也有专门的管理人维护群里的秩序、发红包、检查老人的听课成果，甚至有代工厂接单加工。这俨然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目的就是要将“手”伸进老年人的钱包中。

躲躲藏藏，一谈保健品就翻脸

老人听课、体验之后购买保健产品，往往都是背着子女，这与套路高深的工作人员洗脑分不开关系。“疗效只有自己知道！”“子女怕你们多花钱！”“自己的身体自己要爱惜！不要给子女添负担！”各种类似的话术，不断的在直播间里、讲课现场出现，久而久之老人们也就相信了。

“2个月前开始到现在，台柳路天怡景园新区2楼门头房，开了一个健康馆，卖各种老年人保健品。通过免费发放小礼品，忽悠高价老年人买温热床垫，两三万一个，或者租半年2000元。”孙先生说，自己的父母以实际行动支持了健康馆的生意。

“一开始我不让老人去，老人跟我翻脸了，说跟我没有关系，我也管不了，后来就不管了，但是也气不过。”孙先生告诉记者，最终自己家老人租了两个，花了4000元钱。

早上8点钟不到，工作人员开门后老人进去体验

“我觉得这就是骗人的东西，给报过警，也打过市场监管的电话，但是人家这个店还是好好的开着。”孙先生说，但是并没有什么用，这家店该开还是开。

“发现老人买保健品后，我也跟老人做过工作，老人根本听不进去，一听我不让他买他还生气，最后我发现他把这些保健品都藏起来，不让我看到。”市民栾先生也深受老人买保健品困扰。“真的是不提保健品父慈子孝，一提保健品就翻脸。”

“某鼎生活馆每天在平度南村奥邦超市里做宣传，通过烤电，送香皂等方式吸引老年人，而后推销保健品。老年人这个群体目前是售卖此类保健品组织的重点对象，子女不在身边，根本不知道老人一天天被洗脑，也不可能天天在家守着他们。希望相关部门关注此类组织，避免老百姓上当受骗。售卖保健品是否有正规手续？保健品是否存在虚假宣传？质量是否符合国家规定？”在网络上，一些市民也纷纷发表自己的疑问。

针对这些健康咨询店遍地开花的情况，记者也拨打过报警电话，出警的民警也到现场进行了调查。“我们进去调查了，该店铺刚刚开业，邀请市民们前来体验，店内有几十个老人在体验，工作人员还给老人们看产品宣传片。”出警民警向记者反馈，店内人士表示此举的目的是为了之后更好地销售属于二类医疗器械的产品，但目前还未开始售卖。

“店方都具备正规营业执照，所以可以开设门店经营。门店内部设置专门讲师宣讲，播放宣传视频，都属于正常的商业行为。至于买卖产品是否符合相关标准，则不属于公安部门管辖范畴，由其他如市场监管局、卫健委等相关部门负责。”

民警表示，这些店家如果在没有金融许可证的情况下吸纳老百姓资金，类似投资理财的情况，就可能涉及经侦类案件，是公安机关重点打击处理的对象。

夸大医疗器械功效，负责人受刑罚

据介绍，如今遍地开花的健康养生馆游走在法律法规的边缘，一旦踩了红线，就会受到法律的制裁。近年来，青岛法院也审理了多起打着售卖保健品、医疗器械名义的案件。

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二庭四级高级法官 赵方昕告诉记者，2015年7月至2022年5月期间，经营某医疗器械经营部的曹某、钟某为促销“喜来健”多功能理疗床及床垫，打着学习中医养生的幌子，违反广告法的有关规定，擅自制作、印刷宣传单，通过散发宣传单、到店免费睡理疗床体验、拉新送礼品、体验卡等方式吸引以老年人为主的顾客，诱导老年人购买理疗床，并宣传理疗床、床垫可以治疗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等疾病，严重扩大“喜来健”产品功效，让身患疾病的群众相信他们的宣传后，购买理疗产品，宣传单中的适用症已严重超出了理疗床注册说明中的适用症范围，涉案金额高达100余万元。

法院经审理认为，曹某、钟某在经营某医疗器械经营部过程中，对销售的产品功效扩大虚假宣传，违法所得数额达100余万元，情节严重，构成虚假广告罪。以虚假广告罪判处被告人曹某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并处罚金人民币2万元；以虚假广告罪判处被告人钟某有期徒刑十一个月，缓刑一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2万元。

赵法官表示，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老年人对于保健养生、卫生健康的需求也不断增长，不少商家便利用老年人害怕疾病、渴望健康的心理，诈骗财物，侵害老年人财产安全。本案中曹某、钟某虚假宣传的行为严重侵害了老年人的合法权益，依法应受刑罚处罚。在次提醒广大老年人，要树立科学保健观点，应该根据自身健康状况购买药品、保健品或医疗器械，而且一定要到信得过的商店、超市或保健品专卖店购买，切勿贪图便宜，也不要盲目听信广告。同时，在遇到处分财物有关事项时多与子女、有专业知识的亲友交流，避免误入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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